1989年8月26日的台北,數萬人聚集在忠孝東路上過夜,抗議受到財團炒作而狂飆的房地產價格。這是台灣自政治解嚴以來,由人民自發而起、最龐大的一次都市社會運動—無殼蝸牛運動。
隨著時間的過去,房價仍持續升高,「廣建國宅」與「擴大購屋貸款」政策成效不彰。在居住議題上,市場失靈、政府失靈,人們該怎麼辦?「共同形構都會空間」的概念由此而生。「合作住宅」模式帶領大家尋求另一種住宅的可能。不僅住宅的位置(WHERE)重要,住宅怎麼形成的(HOW)也很重要。人們如何過活,還有他們怎麼住在公寓或樓房裡,表現了他們的習慣、價值觀和願景。住宅形式反映了人們在城市生活中的角色,也成為文化和生活方式的關鍵表徵。
從居住議題更加擴大,合作住宅甚至關注到長者獨居議題、社會福利,更甚至是醫療、教育等課題。這本書是合作住宅運作的指南,提供概念及歐洲各國典範,收錄九個以創新住宅文化聞名的歐洲城市於其中,分別是:阿姆斯特丹、巴塞爾、布魯塞爾、哥本哈根、米蘭、斯德哥爾摩、圖賓根和維也納。每個城市與「永續住宅和社區發展」相關的條件都被詳加分析,描述著重在居民組織的方式和他們的經歷,因著這群人和他們投入的精力、資源和能力,每個計劃都長出自己的面貌和性格。
在id22的城市實驗中,他們認為合作住宅非常適合用於實踐創造性永續的理念。住宅合作社的概念是自發性的,以社區為導向,並且永續發展。居民共同合作去規劃住宅的樣貌,並且共同經營管理,經常舉辦活動,也成為彼此生活上的支援。
巴塞爾的熊菲斯街(Bärenfelserstrasse)是個利用妥善的公共空間,四十年來都備受讚譽。這裡的街區發展之所以成功,一部分要歸因於一九八四年一位叫作蕾吉娜‧博塞特(Regine Bossert)的女士,她買下了熊菲斯街三十四號(Bärenfelserstrasse 34),想要以活化這棟一九六〇年代的老房子的方式,作為一種文化資產的投資。蕾吉娜不畏挑戰,將建築從典型的「生財工具」轉化得更有意義。這棟建物設計於繁榮的一九六九年,有六層樓、十五間單人房、兩間雙人房、九間三人房。完工前曾作為辦公室使用,到了一九七四年才終於恢復住宅功能。租金持續飛漲,居民換過一輪又一輪,最後房間就空了下來。一九八四年大樓易主,加上原物業管理單位的試用期滿,租戶們一致決定要自主管理,也獲得了屋主的同意。起初,決策以共識決的方式產生,但這種方式造成了很多爭端。經過一番調整,最後在一九九四年改成委員會的形式,由屋主、屋主的顧問,以及兩位長期租戶組成四人委員會。二〇一二年屋主過世,便由剩下三位委員會成員來決定新的住客。
從一開始,蕾吉娜就花了許多心力在改善有感的居住條件,所以將一間單人房改造成公共空間,並且「凍結」租金。外觀上也可以看出差別,建物外牆長滿了美麗的植物,住戶們也將公共區域和花園整理得疏落有致。同時也慢慢合併了幾間公寓,讓家庭型住戶也能有足夠的居住空間。之前,這棟建物主要的住戶都是沒有小孩的單身族,現在則已經有多代共住在一個屋簷下。此外,這裡的房間都不會空太久,也很少會有租戶異動。
二〇一〇年,建物產權被移轉給艾迪瑪麗昂基金會(Edith Maryon Foundation),以利於此住宅的長期存續。最後一波的租金調整是在一九九〇年,之後就「凍結」。由於貸款的利息降低,能夠彌補因通膨增加的支出。過去十一年,原本百分之四點六的抵押淨值回升,除此之外,日常維護、增值投資和修繕都有足夠的資金,不需要再額外借貸。
三十四號只是兩百五十公尺長的熊菲斯街住宅群裡的其中一戶。跟周遭的街道相比,這裡非常不同:孩子們在街上玩、時不時有慶典、長者和年輕人能在舒服的長椅上相會;這份鄰里感既非義務,也不是規定。這一區的格局緊湊,因此對學生、創意社群、有工作的或沒工作的、家庭主婦或家庭主夫、家庭、單身族、單親族、從歐洲或他地移入的外國人、各年齡層的瑞士公民這些人來說,整條街都是他們的。貝茲里(Bäizli)打從一九八一年起就是自治街區的聚會地點,由熊菲斯街住宅街區組織負責維護。此處可以吃午餐、社團和街區組織可以約了碰面開會、社區報可以在裡面辦公,這裡是整個街道的地下總部。鄰居間可以為了街頭慶典,甚至私人活動,相互借用盤子、雨傘和室外家具,不僅讓社區活動更加活絡,也促進居民間的互動和交流。社區鄰里就在住宅後方,花園、後院間圍籬或圍牆很多都已經打開,甚至移除了,環境整理得相當舒適。
這種特殊的街區發展,開始於一群住在熊菲斯街二十一號後方建築物、滿腹理想的年輕建築師。一九七四年,這群建築師中的兩人繼承了童年住處的房產,同一年,其中又有幾人成立了「共棲」(COHABITAT)合作社,以集體、溫和的方式修繕住宅。他們的切入點很有說服力,熊菲斯街三十三棟建物裡,有二十四棟被轉成營建社區,居民擁有特殊的權利(自主運作),也積極參與社區事務。社區裡的組織大多是非正式的,住宅社群不受法律身分規範,相應地也有一位心胸開闊的房東。此外,有幾棟多代共居的樓房,各自隸屬於住在裡面的家庭。此區還有一間公司、一個以樓層為單位的公寓組織、三個「共棲」住宅社群,以及另一個合作社的一棟房產。一九七八年,在公私有資金的挹注下,熊菲斯街是瑞士第一條根據荷蘭模型成立「共享空間」的街道。
住民訪談
卡塔琳娜‧森瑪:「一搬進五樓的單人公寓,我就知道這裡是個高品質的家。不只是從一九七〇年代以來的這間屋子的硬體,還有整個無形的居住環境:大家都是一般租客,卻因為舒服閒適的居住氣氛而變成優質的鄰居。我們的房子在建築上沒什麼特色,如果不是整個立面長滿盛放的紫藤,其實不容易被路過的人注意到。這片美麗的紫藤牆是逝世的房東悉心照顧的結果。大家一起策畫的活動──像是幾乎年年舉辦的街頭慶典在後院搭起精緻的行動酒吧、在我們庭院的花園舉辦裝飾聖誕樹的聚會,或是愛熊協會(Bear Guild)的熊節──都是遇見鄰居的好機會,卻又不會讓人覺得拘束。
頭兩年,我住在所謂的女性樓層,住在Anita和Brigitt的中間,後來我搬離那間公寓,跟我的伴侶Urs一起住進面向花園的房間。現在的單層樓就像個花園亭閣,向著一樓的後院敞開,由三間一房一廳的公寓組成。
通往庭院花園的路有點曲折,之前只能從地下室的樓梯走過去。後來一樓和一房一廳公寓改建成為公共空間,就有了通道可以直接通往庭院,花園的地位也因此大大提升。從那時開始,有更多人喜歡待在這裡──就算只是去倒個廚餘,或是晾個衣服也好。這裡的堆肥弄得很好,甚至連不住在這裡的人也一起幫忙維護,為苗圃或是種陽台植物的鄰居提供了肥沃的土壤。維護花園的不只有我們,還有管理人夫妻Atilla和Rahsan,當然還有園丁Charly,他保證能所有的紫藤、葡萄藤、常春藤和灌木都會被修剪得好好的。
我們在庭院裡感到很自在,可以放鬆身心,卻依然感覺和外頭的街道有所連結。能住在這裡太好了。幫忙維護花園,是我們能夠為這個美麗的居住環境、還有和善、熱心助人的鄰居們,所能做的一點小小貢獻。」
巴塞爾之所以出現許多合作住宅或宜居社區,可以歸因於對舊屋態度的轉變。一九七〇年代早期,很多建物年久失修,遭人棄置或毀壞傾頹,而不斷地被新建物取代,於是,小巴塞爾區(Kleinbasel)中向來不被注意的熊菲斯街開始興起拯救老建築的運動。居民、建築師和歷史建物保存者或是買下老建築,或是籌組自主管理社群,為重新評價歷史都市建築奠定基礎。一九七〇年代中期,人口數量下滑,州政府更要努力將納稅人留在巴塞爾,因而實施各種政策,包括提供修復老建築的補助。
巴塞爾的經驗顯示,鄰里街區計畫要能成功,不只要有住得起的房子,還要有宜人的室外及室內公共空間,良好的溝通和組織結構也同等重要。在巴塞爾,街區組織和街區辦公室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只要社交聚會空間維護良好且持續開放,就有機會受到州政府的補助。這些接受各種公私資源挹注的辦公室致力於社會性整合和服務社區居民,其中立特質自然而然成為各種社區倡議行動的孵育地。巴塞爾的鄰里管理計畫最初也是在一九七〇年代,從小巴塞爾發展起來的。一開始是自發集結的地方團體,後來則是由幾個不同機構(也包括政府)共同出資。二〇〇〇年州政府提供了新的補助,小巴塞爾前導計畫開始運作,五年後計畫範圍擴展到整個小巴塞爾地區。
熊菲斯街區行動這條發展長路,開始於從一群熱心地方事務的市民決定要讓他們的街道變成行人徒步區。此地的街區發展能起步,奠基於幾個能夠自主管理又願意合作的住宅社群。經過多年的社區參與,其間還包括六棟新屋建案的抗議行動,日落基金會退休基金(Abendrot Foundation Pension Fund)終於買下熊菲斯街二十八號那間長期閒置的房子。這也多虧街頭巷尾在一個禮拜內貢獻點子、積極投入,才募集到這筆可觀的購屋資金。多年後,艾迪瑪麗昂基金會則買下了熊菲斯街三十四號。這類從社區發動,充滿自主性、合作且積極參與的草根力量,是巴塞爾案例的特色。幾年來下來,專家、地方政府和巴塞爾銀行也都曾提供支援。
一個活躍的街區,其行動力、發展力跟長期運作的能力,跟街區本身的產權跟管理有很大的關係。巴塞爾就融合了多種方式,比方說「共棲」合作社多年來致力於創立、協助非正式的自主管理住屋組織,已經輔導了約六十個巴塞爾的住宅方案成形,不過後來因為一些內部衝突,決定不再涉入組織管理,而是建議後續著眼於產權跟運作結構,朝向合法自立的目標前進。
此外,幾個非營利基金會在巴塞爾耕耘多年,既是產權持有者、房東,也是長期租約的供給者和永續街區發展計畫的發起者,包括了瑪莉安基金會(Christoph Merian Foundation)、住居基金會(Habitat Foundation)和艾迪瑪麗昂基金會。為了支援地區發展,住居基金會取得樓房後,便投入街道環境營造,整理出更多社區空間。他們的經驗是,由基金會來做主要的行政管理(及出租)有其必要,如此才能長期確保居民的多樣性。艾迪瑪麗昂基金會觀察到,對干擾的忍受度和解決居民衝突的意願,在「老化」的街區裡都差一些。當年齡層改變,年輕族群或家庭變成少數的時候,對於社區的興趣往往就會減淡,不過,這類處於「人生下半場」的住民通常也較肯定自主管理的價值。
無論如何,除了建物和社區空間,更多的關注開始轉向讓這類鄰里文化得以運作的動力,尤其當居民年紀大了,陸續搬進搬出,有人更加投入,也有人熱忱不再。在熊菲斯街,很多年輕人都想從自己過往成長的房子,再次找回一個長居久安的家。
本文摘自:《合作住宅指南》
作者:麥可拉馮德
譯者: 賴彥如
出版社:行人